姜夔(字尧章,号白石道人,约1155一约1221)是南宋时代从事《兰亭序》考论并取得卓识的重要人物。他不仅自己收藏兰亭拓本,也多次在题跋中阐述自己的看法,还进行了相关的系统研究,著有《禊帖偏旁考》。而他在嘉泰二年(1202)八月就《兰亭序》而作出的“真迹之本末”、“真迹之异同”、“临本之本末”、“石本之本末”、“定本之本末”等专论,更为后世辑集为《兰亭考》一卷。他的许多认识,深为后人所本。
(一)姜夔的《兰辛序》收藏与题跋
据《兰亭考》卷七记载:“姜夔藏本有四。”综合姜夔自跋和《兰亭考》、《兰亭续考》的著录,姜白石在嘉泰二年至次年先后就家藏《兰亭》诸本观题作跋凡七。情形大致如下:
一本,嘉泰二年浴佛节后一日(四月九日),姜夔行书观题家藏此本于红桥袭明之寓舍,时值余宜中来访。后三日(四月十二日),姜夔小行楷再跋。后又接小楷一跋,无纪年,或为同日所作。以上三跋均见国家图书馆所藏《乐善堂帖》下册后附。其中末一跋,专论传世定武三本“宜其腴瘠之不同也”,有一定学术价值,兹为违录如下:
定武石刻有二本:一本是耶律所遗,一本是薛绍彭重刊。据蔡絛所记,与诸家不同,云是定武富人于山阴买得晋代古石刻,后藉没入官;裕陵时,诏守臣孙次公进入,后以殉葬;薛氏所窃,乃当时别刻耳。如是,则三本矣,今总谓之“定武”,宜其腴瘠之不同也。夔记。
又一本,姜夔自题“此本必是真迹上摹出无疑”,后有黄庭坚(山谷)、文及甫(周翰)观题。此本,《兰亭考》卷七著录时有言:“今此本归检正黄荦家。或云姜以他本联此跋耳“。《兰亭续考》卷一著录时题为“萧千岩所藏本”。嘉泰二年十二月,姜夔有跋曰:
《兰亭》出诸唐名手所临,固应不同。然其下笔,皆有畦町可寻。惟定武本锋藏画劲,笔端巧妙处,终身效之而不能得其仿佛。世谓此本乃欧阳率更所临,予谓不然。欧书寒峭一律,岂能如此八面变化也。此本必是真迹上摹出无疑。学右军书者,至《兰亭》止矣。今世所传石本,刓一角者皆定武所自出也。然其工拙妍丑,如人面之不同,览者自当具眼可耳。又,定武一石,前辈纷纷各有异论,既自具眼,必如所择,定不向人言下转也。此卷有山谷题字,山谷之言云尔,乃知当时真赝混淆久矣。山谷之孙字子迈,今为农丞,过子,见后题欲乞去。予不忍与,以为去此题,则《兰亭》废矣。周翰者,文及甫之字,多见其名于书帖后,雅尚如许,亦足以赎粉昆之疵炎。嘉泰壬戌十有二月,白石道人姜夔尧章书。
又一本,姜夔从童道人处购得之“乌程卢提点者定武旧刻”本。卢提点即卢宗迈(孝宗朝人)。此本,《兰亭续考》卷一著录时有言:“姜尧章三次题跋,藏俞松家。”卷二有李心传跋。姜夔曾藏四本中,此本后归赵孟坚(字子固,1199一约1264)所藏,即后世声名显赫的“落水本兰亭序”。其中第三跋云:
天下能事,无有极其至者。袁昂谓:“王右军字势雄强,龙跳天门,虎卧凤阙,历代宝之,永以为训。”然右军在时,师法平南王廙,又卫夫人书《大雅吟》赐子敬,右军亦尝临学。同时有荀舆字长倩写《狸骨帖》,右军自谓不及也。大抵右军书成,而汉魏、西晋之法尽废。右军固新奇可喜,而古法之废实始右军,亦可恨也。今官帖中有张芝《章草帖》、皇象《文武帖》、钟繇《宣示帖》、王世将廙《上表二首》,其笔高绝,具存古意。而《宣示帖》乃右军所临,不失钟法也。右军之前,既多名书;右军同时,又有世将、李卫、长倩、王洽、谢安、珉、殉诸人,皆妙于此。故《兰亭》不见称于晋,而至隋唐始显尔。癸亥六月九日白石书,是日天乃大热。
李心传跋其后曰:“董承旨者名诫,刘信叔子婿也。刘氏世为贵将,则此帖由来可考矣。铲去五字,所传亦不同。昔右军既书此文,甚自爱赏,更书之,无能及者。则谓‘《兰亭》不见称于晋’,恐未为确论也。摩挲墨本尚尔,况其真迹耶!淳祐辛丑岁十有一月庚子哉生魄,越六日乙巳,秀岩老人李心传题"。
又一本,末后空一行之本。据《兰亭考》卷七“跋高氏所藏本”条:“《兰亭》以起草本为第一,先公尝言云:‘末后空一行者是。’初得邵氏刻本,有‘勋’字圆印在空中。又于姜尧章处见一本,亦然。”其余情形及姜夔题跋情况未详。
(二)姜夔《兰亭考》
姜夔在“兰亭学”上的贡献,主要在于嘉泰二年八月就《兰亭序)真迹本、唐临(摹)本、石刻本、定武本诸方面情况所作出的系统研究。他的这些专论,后世辑集为《兰亭考》一卷,或为与桑世昌所辑《兰亭考》者相区别,后世改称《禊帖源流考》。
据赵孟頫记,姜夔撰并书《兰亭考》一卷真迹曾归其兄赵德林,其文为野翁所抄得;至元二十六年(1289),赵孟頫应野翁之请,据抄本在京师用小楷书写一卷。姜夔自书《兰亭考》真迹卷,下落至今不明。国家图书馆藏《乐善堂帖》下册后附《名贤法帖第九·姜白石二》,只有“此真迹之本末也”与“此临本之本末也”二则书迹拓本,当为不全之本。其全本之貌,当近赵孟頫《禊帖源流卷》所录。其论《兰亭》诸本源流,可谓言简意赅、勾勒分明。兹录全卷如下,其中“此真迹之本末也”与“此临本之本末也”二则据廖莹中《世彩堂小帖·名贤法帖第九·姜白石二》,其余本赵孟頫书卷:
《兰亭》真迹隐,临本行于世;临本少。石本行于世;石本杂,“定武本”行于世。何延之记云:右军书此时,乃有神助。及醒后,它日更书数十百本,终无祓禊所书。右军亦自珍爱此书,付子孙传掌。至七代孙智永禅师,永付弟子辩才。太宗求之不得,乃遣监察御史萧翼以计取之。太宗殁,殉葬昭陵。乃唐未温韬盗发昭陵,其所藏书皆出,剔取装轴金玉而弃之。于是魏晋以来诸贤墨迹,遂复流落人间,然独《兰亭》亡矣。(张芸臾云:靖康中,有得《兰亭》真迹者,诣阙献之,半途而京城破,后不知所在。或谓尝入梁、陈御府,上有徐僧权押缝,今行间“僧”字是也。如此,则不得为子孙传掌矣。按,梁武收右军帖二百七十余轴,当时惟言《黄庭》、《乐毅》、《告誓》,不说《兰亭》,则后人指“僧”字为僧权,似未足深据……)此真迹之本末也。
案,刘悚传记,与延之不同。刘谓:梁乱出在外,陈天嘉中为永所得,太建中献之。隋平陈,或以献晋王,王即炀帝,帝不知宝,僧智果借搨,因不还。果死,弟子辩才得之。太宗见搨本,惊喜,使欧阳询求得之,以武德二年入秦王府。高宗以《兰亭》殉葬太宗,从褚遂良之请也。又,前辈谓:行间“僧”字,为徐僧权押缝。吴傅朋家古石本,“僧”字上又有一“察”字,当是姚察。如此,则刘说似可信。然梁武帝收右军帖二百七十余轴,当时惟言《黄庭》、《乐毅》、《告誓》,何为不说《兰亭》?此真迹之异同也。
太宗既得真迹,乃命供奉搨书人赵模、韩道政、冯永(承)素、诸葛贞四人各搨数本,以赐皇太子、诸王、近臣,如欧阳率更、褚河南、褚庭诲皆曾临榻(搨)。传之本朝者,苏舜元家所藏,褚河南临本也;藏之馆阁,后有崔润甫、李后主、徐铉题者,唐儒臣所临也;藏之邓洵仁家,后归米氏者,诸葛贞所临也;周越所藏者,唐名手传搨本也;苏舜钦、胡承公所藏者,唐粉蜡纸本也。夔顷年亦尝见褚河南临本,但纸墨皆晦,未敢断其真赝。此临本之本未也。
若石刻,则有:智永临本,见于周越《法书苑》;褚庭诲临本,见于山谷跋;唐勒石本,见于天禧中僧元霭进。唐刻本,在泗州杜氏家。《集古录》四本:其一流俗所传;其二得于王广渊;其三得于王沂公家,与定州民家本无毫发之异;其四得于蔡君谟家。自以为尽于此矣。厥后,京师别木刻定本,咄咄逼真;成都刻苏氏本;洛阳张景元劅地得石本,此本独无“僧”字;米元章父子自刻板本,号“三米兰亭”。今诸本皆罕传,而海内妄刻,无虑百本。独定武见重于世耳。此石本之本末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