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唐三家书论:从结构理论研究到 “冲和之美”境界的提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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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唐三家书论:从结构理论研究到 “冲和之美”境界的提出
时间:2022-11-13 书法知识

初唐三家书论:从结构理论研究到 “冲和之美”境界的提出

隋唐时期的书法理论,形成了中国书法批评史上的一个高潮。严格来说,书法理论体系的成熟就是在唐代。从书史发展的大脉络着手,我们可把理论与创作对应起来看它的发展轨迹。中国书法法度的建立是在唐代,书法创作在唐代是一个高峰时期,对于建立书法的体系来说,唐代是一个最完备的时期。有趣的是,书法理论最完备的时期亦在唐代。这一点和以前的书法理论发展的状况稍有不同。唐代以前的各个时期,我们所看到的基本上都是理论稍后于创作,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常常表现为先有书法的创作,再有理论的总结。所以是先有后汉隶书和草书实践的成果,以后才有理论总结;先有魏晋南北朝时期整个书法艺术的自觉,然后才有六朝书法理论对之作出全面的归纳与整理。而在唐代,这种理论与创作之间在时间上的差距在慢慢缩小,当然时间差还是有的。比如从初唐到盛唐,整个书法理论的批评还处在六朝批评的一种延续状况之下,但是也就是这一时期,恰好是中国书法史上几个楷书大家崛起的时候,比如欧阳询、虞世南、褚遂良、颜真卿,对他们作整理按理应该在稍后的盛唐至中唐时期,这是一个比较有趣的时间差现象。过去六书对文字的总结可能滞迟几百年甚至上千年,书法理论崛起以后,距离开始缩短了几百年,或者跨一个朝代;或者同一朝代的前后。而唐代,出现了理论与创作基本同步的局面。创作上一有倾向,理论上就能反映出来。这种时间距离的缩短,完全可以证明唐代书法理论是自成体系的,有相当自觉意识的,而且是主动的。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理论发展现象。

另一方面,从唐代书法理论的总体格局看,我们可以判断,唐代出现了真正的专业理论家。这个专业理论家与六朝时不太搞创作、只有文章流传下来的理论家还不太一样。唐代的书法理论家专业性质非常强,不搞创作的可以有书法著作流传下来。不过我们应该了解到这个“不搞创作”的概念界定是很含糊的。文学家不搞创作,他也可以搞书法理论,而文学家不能说就是书法的专业理论家。从不搞创作这个角度去作判断,是共同的,他们都不是创作家,但也未必即是专业的书法理论家。所谓的专业理论家,就是某一个人毕生从事书法理论研究,好比今天某一个书法理论家也可能去搞中国画研究或者诗歌研究,但只要他是在做这个书法的专业理论工作,就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书法专业理论家。那么,倒过来,也可能有些专门搞美学的同行偶尔也来插足一下书法,也写过一些书,但我们也就不能认为他是专业书法理论家。他当然也不是创作家,他不专门从事书法这个“专业”。在过去,所谓理论家的形象是十分含糊的。理论是依附于创作的,然后慢慢游离于创作,特别是一些纯粹的思辨的理论,开始慢慢游移于创作之外,一旦游移于创作之外,就构成了理论的独立性格。再谈到理论家本身,书法理论不依附于创作只是一个方面,不依附于创作,可以依附于文学。如汉晋的“书赋”,它不依附于书法创作,而依附书法以外的文学形式。所以,只有到了真正的专业书法理论家的出现之时,我们才可以说,书法理论才真正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完备的体系,但这个过程是个渐变的过程,它不会在某一个早晨忽然从天上掉下来。要了解这个渐变过程,我们就可以追溯一下,从隋唐时期以来书法理论的一些基本特点。

隋代的书法理论,比较重要的是智果和尚的《心成颂》。我们在讲书法美学时,讲到书法的时空关系时,要提到《心成颂》。它不是一篇理论性很强的文章,它是一种解释,即提出一个看法,用一个具体的事例或者用一个解释去证明它,并对某一个字的结构作细致的分析。所以,它肯定是非思辨性的东西。如果书法理论的发展是以思辨性作为它最高目标或者最大趋势的话,那么智果的《心成颂》显然不属于这一类。从研究方法的角度看,它没有什么了不起,十分平淡——举例、证明、分析,如同我们今天写《书法鉴赏大辞典》的形式。这样的工作是非常具体的,不牵涉到立足点比较高的思辨形式。可是在表面看来比较平淡的文章里,我们却发现了一些比较重要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。首先,《心成颂》研究的是书法的结构,那么,我们可以从上古时代对书法(文字)结构的研究到智果和尚对结构的研究之间理出一条脉络:最早的时候是文字结构(六书),这是构字的结构,与书法无关系。后来开始研究书体(秦书八体,新莽六体)也是一种结构研究,如古文、篆书、籀文、隶书、署书、刻符、摹印篆等,这些是研究汉字的外形,也是一种结构理论。这种研究相对于“六书”的研究来说,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进步,因为它开始研究每一个不同的“体”。有了“体”的区别,就表明不仅仅着眼于文字,已带有某一种艺术的追求。但是可以肯定,艺术追求在这里面不起主要作用,所有的字体的发展,还是以实用为目的。只是它们之间既有区别,肯定会有艺术上的理由,我们从“秦书八体”里发现,“体”的转换中有明显的艺术的因子在起作用,这比“六书”进一步了。再后来呢?秦书八体有艺术的内容,可是它着眼于文字,那么要纯粹地研究书法艺术的空间,撇开文字,这在结构美的探讨方面,实际上是一个质的转变,即由文字转向艺术,由文字本身的结构空间走向艺术的空间,而这种转换过程的落脚点即在隋唐,也即是说只有到了智果和尚的《心成颂》,才开始转向艺术的结构,艺术的造型空间,而不再与文字混在一起。

我们来看一下智果和尚是怎样研究结构的:“回展右肩,长舒左足”,“峻拔一角,潜虚半腹”,“间合间开,隔仰隔覆”,“繁则减除,疏则补续”,这种研究是指向线条还是结构?肯定是结构。因为有“角”,有“腹”,有“左”,有“右”。再者,这种结构的研究与文字写得正确与否有没有关系?没有关系。它具有一种造型的含义。这才是真正摆脱文字结构的一种专门艺术结构的研究角度。这样的研究,跟现代对造型艺术的研究(如均衡、比例、谐调、对称)相类似,虽然术语使用不同,但实际上所指的对象是一样的,且思考的角度也完全一样。对视觉艺术的这种研究,在西方文艺中是17到19世纪以来的成果,而中国早在隋唐时期即9世纪就有这样的成果。可见中国人对抽象视觉艺术的敏感度非常之高,这是在结构方面的一个大的突破。因为有了结构理论,有了智果的《心成颂》以及后来传为欧阳询的《三十六法》,才会有唐代书法的“尚法”风潮。原因何在?所谓的“法”,它一定是有线条、有结构,两者配合。如果没有对书法的艺术认识,这个“法”是无从建立起来的。唐代所尚的“法”,不是尚实用的“法”,而是尚艺术的“法”。尚艺术的“法”,需要有一个认识的前提,首先对书法是怎么看的,如果看它时模模糊糊还不知道它是艺术的话,那要为之建立艺术的法度与法则,岂不是空中楼阁?所以肯定是有了这些对结构的认真探索,才有唐代尚法的基础。当然不能说是全部基础,只是第一个基础——因为有了这些对结构的深入研究,唐代的楷书才有兴盛的可能性。大家想一想,楷书的笔法在过去的时代,在南北朝或者三国钟繇时期就有了。唐代的楷书对于前代来说,它所建立的最大功劳,并不是楷书笔法本身,而是楷书规范化笔法的确立。一提规范化,又必然牵涉到结构的稳定与规则,即是汉字书法在空间上的确立。而空间的确立,就意味着方块字的确立。之所以我们今天写的所有汉字都是采用唐代对方块字的整理成果,其原因也就在这里。是否唐代人看到智果和尚的《心成颂》,才会总结出这么多的法度?这个证明不可能找到。可是理论与实践之间会有一个约束。比如,智果和尚之所以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,肯定是代表了当时的潮流,当时像他这样作思考的人一定不只是一个,是有一批人,要不然,他的总结不会有这么系统、成熟。当时既然有一部分人在思考这个问题,那么可以肯定,当时有这样一种建立楷法的需要,这足以反映出尚法的思潮和理论之间的关系。